一线调研｜从上海到西安，硬科技“热带雨林”何以持续迸发新生机？

　　2024-07-29第一财经

　　提起西安，“千年古都”“碳水天堂”“博物馆之城”是多数人首先想到的标签。不过，这座城市还有一张“硬核”名片——“硬科技”之都。在高新区，连道路的名字都散发着一股科技的味道——瞪羚路、科技路、电子路与横亘古城千年的丈八路纵横交错，延伸出新的故事。

　　中科院西安光机所光学博士米磊提出“硬科技”概念以来的十余年间，我国的技术创新经历了飞跃式发展，西安更是凭借科教资源和产业结构等优势，在航空航天、光电芯片等领域展示出了巨大潜力。

　　这里与1400公里以外的上海张江有着不同的发展路径，却也有很多相通之处。第一财经在近期调研中了解到，近年来上海、西安不断加大对科技创新的引导支持，金融机构则突破传统服务模式，与大型科技企业共同承担起更强的孵化功能。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突破关键技术难题的已不仅是龙头企业，也涌现出越来越多的初创“黑马”。

　　从1到N不容易，从0到1或更难。刚刚召开的第二十届三中全会审议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决定》，提出要构建同科技创新相适应的科技金融体制，加强对国家重大科技任务和科技型中小企业的金融支持，完善长期资本投早、投小、投长期、投硬科技的支持政策。此前6月底，央行等七部门联合印发的《关于扎实做好科技金融大文章的工作方案》提出，要以投早、投小、投长期、投硬科技为导向，综合运用贷款、债券、股权、保险等手段，为科技型企业和各类科技创新活动提供全链条全生命周期、多元化接力式金融服务。

　　今年以来，一级市场投资领域孕育着新的生机，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考验，间接融资资金错配的痛点依然存在。恰逢科创板开市五周年，探索高效可行的“投贷联动”机制，在当下或有着更为深刻的意义。

　　以“投早、投小、投长、投硬”的理念做耐心资本

　　60年前伴随一声巨响，罗布泊上空一颗“火球”逐渐变成一朵冉冉升起的蘑菇云——我国第一颗原子弹试验成功了。很多人不知道，那几张定格珍贵瞬间、让全国人民欢呼沸腾的照片背后，也是我国高速摄影技术的起跑、赶跑。

　　这一声东方巨响下的快门，正是由中国科学院光学精密机械研究所西安分所（现中国科学院西安光学精密机械研究所，下称“西安光机所”）按下的。在克尔盒高速摄影机和ZDF250型高速摄影机研制成功后，一台又一台高速摄影机走出西安光机所，实现了多个“第一次”，迈向科技自立自强。

　　后来的西安光机所承担并圆满完成了探月工程、载人航天等多项国家重大任务，也在自我革命中构建起“西光模式”，成为重要的“硬科技”孵化和赋能平台。2012年由西安光机所发起成立的西科控股，是实践“西光模式”的重要板块。

　　7月上旬，记者在西科控股硬科技企业社区，看到了“西光模式”的一角。西科控股财务负责人杨婷告诉记者，西科控股硬科技企业社区“三园区一平台”孵化总面积有20万平方米，能够为光电子产业提供“孵化器+加速器+腾飞器”立体联动的链式创新孵化空间。目前，社区内已经入驻了64家企业，其中高新技术企业占比85%以上，国家级专精特新企业有7家，专精特新中小企业有13家。

　　西科控股董事长、总经理曹慧涛向记者介绍了公司创新打造的“硬科技”创业雨林生态体系，即以“科技金融+科技平台+科技服务+科技空间+科技智库”五位一体，为企业生命周期两个“一公里”问题提供资金、空间、设备、咨询等现实方案。比如，对于光电子、航天等西安优势产业，西科控股通过深度孵化促进科技成果转化。

　　“目前我们投资孵化的企业接近500家了，对应市值5000多亿（元），在管基金超100亿（元）了。”据杨婷介绍，由西科控股发起成立的中科创星目前基金管理规模已超过百亿元，一直以“投早、投小、投长、投硬”的理念做耐心资本，培育出了多家硬科技冠军企业。

　　一家硬科技背景的服务平台，无疑是最懂硬科技企业所需的，但同样也要向外借力。比如，今年浦发银行西安分行为西科控股提供了一笔6年期的并购贷的资金支持。浦发银行西安分行党委委员余勋告诉记者，这也是分行落地的第一笔“浦科并购贷”，该产品是行内科技金融“5+7+X”浦科产品体系中五大拳头产品之一，重点用于支持科技型企业的并购。

　　作为硬科技企业孵化平台，西科控股与金融机构的合作也延伸到园区内的孵化企业，比如旗下私募股权投资平台通过与银行“投贷联动”，极大助力了初创企业成长。

　　西科控股负责科技金融事务的雷磊向记者介绍说，上述64家入园企业中已有40家与浦发银行建立了合作关系。“企业发展达到一定阶段后，我们在投后服务中会向银行推荐已投企业，银行筛选后按比例跟进贷款，银行也会无偿提供一些非金融服务。”雷磊说，一家科技企业从孵化到成功上市的平均周期大概需要14年，有效的“投贷联动”可以从真正意义上实现科技金融的全生命周期服务。

　　这也是政策层面一直在推动的模式。去年11月，西安市政府发布了加快推进硬科技产业化发展的四个方面共10条具体举措。在创新金融服务领域，文件提出，要打造种子基金、天使基金、并购基金等基金生态链矩阵，发挥创新投资基金作用，优化完善工业倍增基金，健全“股贷债保”联动科技金融服务体系，推动产业转型升级。

　　记者在园区展览区域看到，西科控股孵化、投资的企业遍布人工智能、航空航天、光电芯片、新材料、新能源、智能制造、信息技术、生物医药等行业，这些也是近年来西安大力鼓励发展的硬科技重点行业，不少已经突破“卡脖子”技术迈向世界。

　　有趣的是，记者在一台医疗设备演示区看到，设备通过红外热成像对患者进行体温扫描，比对数据库后识别患者身体异常部位，可以为早期疾病筛查等提供重要参考。而在这台设备旁边则挂着另一家科技企业研发生产的“隐身衣”，能够有效阻断各种场景下的红外扫描。

　　产学研合作优势构筑技术壁垒

　　2010年，米磊提出并倡导发展“硬科技”，是希望改变国内重“模式”创新而轻“技术”创新的现状，推动新时期中国经济增长从要素驱动、投资驱动转向创新驱动，打造出能够代表世界科技发展先进水平的关键核心技术。

　　西安不仅有大雁塔、兵马俑，还有我国规模最大的民用航天产业基地，近年来也成为全球规模最大的闪存芯片生产基地和全新能源整车生产基地。发展硬科技，西安除了产业基础的天然禀赋，还有科教资源的巨大优势。

　　记者注意到，依托于大量优质科研院所和高校，西安的科创孵化园密度也极高。在西咸新区中国西部科技创新港，一家专注于核安全与辐射安全服务的企业——陕西秦洲核与辐射安全技术有限公司（下称“秦洲核安”）引起了记者的注意。

　　公司董事长杨魁告诉记者，秦洲核安是陕西省唯一涉核功能类企业中陕核工业的权属子公司，产品及服务体系覆盖核仪器仪表制造、辐射防护设计、辐射安全监测、辐射/放射环境检测与评价等，技术壁垒和准入条件都比较高，致力于成为中国最大的核安全与辐射安全服务与解决方案的供应商。目前，公司已经累积服务上千家客户，涉及生态环境、卫生、核工业、核技术利用上下游企业、科研院所等行业。

　　在杨魁的介绍中，秦洲核安最大的优势就是人才队伍和产学研合作资源。在位于西安交大曲江校区国家大学科技园内的“老办公区”，记者看到了秦洲核安辐射监测设备待出厂样机，以及一台台整装待发的区域辐射监测仪（分装），这些监测仪即将被运往各个领域的客户处完成“使命”。

　　杨魁告诉记者，此前公司主要聚焦于技术突破，随着订单量增加，接下来有计划拓展自己的生产车间。2022年，公司在业务快速发展阶段急需资金，浦发银行一笔400万元的低息贷款成了“雪中送炭”，后者也因此成为公司的第一家贷款行。

　　浦发银行西安分行高新科技支行行长刘瑞阳告诉记者，在总行数智化、平台化、生态化建设的统一部署下，对于秦洲核安这类科技型企业，分行会有专门团队24h响应、提供“管家式”服务，同时结合科技局等政府部门支持政策给予最大利率优惠或增加风险缓释措施，在额度等资源匹配上也会有所倾斜。

　　“今年我们又综合企业情况主动提高了授信额度，目前已经提到了1000万元，用途之一就是支持企业寻找新场地，扩建产线。”刘瑞阳说，此次提高秦洲核安授信采取了担保型科技贷+纯信用贷结合的方式，以定制化方案满足企业的资金需求。

　　西安不只有数千年的风雅文化，也孕育着决胜未来的硬科技实力，政府也在持续强化这一能力。浦发银行西安分行行长张瑞林告诉记者，西安是浦发银行全国范围内探索科技金融创新升级比较早的区域，并在2022年落地了全国首家“硬科技支行”。近年来，该行能够不断优化金融供给结构，深化产融结合新模式，也得益于当地的科创环境和政策支持。

　　他举例说，西安分行2022年末入围了陕西省首批“工信贷”合作银行，并签署了产业链合作协议，目前已经和23条产业链及配套企业建立了合作，综合授信100亿元以上。去年，陕西省还推出了“十行千亿惠万企”融资专项行动方案，分行也积极响应，点对点开展“特色园区”和“双创基地”对接活动。银政企对接方面，西安分行今年以来已经对接开展银政企对接活动20多场，累计覆盖的企业接近300家。

　　“硬科技”不分大小

　　“硬科技”的概念起源于西安，也反哺着西安。2020年6月15日，‌科技部批复同意全国首个“硬科技创新示范区”在西安高新区启动建设，‌成为西安建设“硬科技之都”的最大支撑和最重要载体，硬科技的“西安样本”也逐渐走向全国。

　　事实上，随着科技金融作为“五篇大文章”之一深入推进，加大科技支行布局已经成为一种“潮流”。以浦发银行为例，据记者了解，该行确立了上海、深圳、广州、北京等12家重点分行，设立百家科技支行和科技特色支行。

　　那么，“硬科技支行”有何特别之处？浦发银行西安分行硬科技支行行长张明告诉记者，除了专属团队、绿色通道、奖惩机制外，“硬科技支行”与普通科技支行的区别主要有几点：一是更聚焦于技术创新而非互联网等模式创新；二是更注重企业未来发展而非历史财务数据和还款来源；三是更多服务“别人做不了”的初创型“水下企业”，真正走向“深水区”。

　　作为浦发银行西安硬科技支行客户，陕西九益气浮导轨有限公司（下称“九益气浮”）总经理吕洪庆对此深有感触。“浦发西安硬科技支行的工作人员，我们已经看作是创业团队的一部分。”他告诉记者，九益气浮作为一家陶瓷导轨的研发生产商，至今成立只有2年左右时间，自己创业的背景正是设备因进口垄断受制于人，才由半导体行业下游转向上游。

　　就是这样一家“从0到1”的企业，依靠扎实的技术团队，耗时5年突破了关键技术难题，不仅提升了检测精度，还将业务反向拓展到了海外。在这个过程中，浦发银行西安硬科技支行看到了九益气浮所处的行业、技术门槛和应用前景，给予了充分支持。

　　吕洪庆回忆说，在浦发银行西安硬科技支行正式提供资金服务之前，公司从股权融资到团队建设、公司治理结构方案，再到企业发展规划，都得到了该行大量无偿支持；当正式进入投产阶段，面对采购、租赁等资金缺口，该行又在公司几乎没有营收的情况下给予了1年期200万元“浦投贷”授信；公司陆续步入正轨后，该行又推荐了新的投资机构，帮助公司完成了新一轮融资。

　　这是一种金融服务模式的创新。在上海、西安调研的过程中，记者看到了科技创新的地域特色，也发现了培育硬科技的异曲同工之妙，比如“热带雨林”式科创生态体系建设，又比如金融机构正在凭借“政、产、学、研、金”资源优势，通过增加泛金融的综合服务，强化孵化功能，挖掘、培育更多“潜力股”。

　　在上海张江，瓴钛科技（上海）有限公司（下称“瓴钛科技”）就是由浦发上海分行“热带雨林”式全生命周期科创企业服务的一家初创企业，专注于面向4D成像雷达的高性能MMIC芯片，是毫米波雷达产业链的上游供应商，下游客户主要为雷达生产企业。公司创始人潘博告诉记者，经过团队近3年的努力，公司完成了首款产品的研发，目前已经过多家客户的测试和验证，性能达到国际一流水平，距离实现MMIC芯片国产替代仅差临门一脚。

　　与九益气浮不同的是，瓴钛科技能够获得浦发银行上海分行首笔“浦投贷”授信，又是得益于另一种模式——今年5月，浦发银行在张江设立上海创新中心，并推出了首个金融类孵化器“张江创孵基地”。瓴钛科技作为首批入孵企业，是由浦发银行上海张江科技支行与清科百强私募中芯聚源“投贷联动”合作选定。

　　浦发银行张江科技支行副行长方怡菁强调，“张江创孵基地”不仅是一个物理空间，更是一个集创业孵化、金融服务、资源共享、交流合作于一体的综合性创新生态系统。在这里，“热带雨林”中的“高大乔木”类企业、“重点苗木”类企业、“茂密灌木”类企业，不仅可以得到覆盖全生命周期的信用贷款产品体系，还可以享受各类增值服务。

　　可喜的是，在科创板开市迎来五周年之际，银行端的科技金融“投早、投小、投长、投硬”也已经渐成趋势，依托更适配的科技金融专属评价体系，包括“浦新贷”“浦创贷”“浦研贷”在内的创新产品为科创企业全生命周期的高质量发展注入了新的动力。

　　调研结束时，浦发银行上海分行科技金融部总经理钟泉笑着调侃说：“破解科创小微、初创企业的融资难题已经给到了银行这边，那就看我们的了！”